美元到底怎么了？（中）

钱自严

今天继续接着讲汇率。

上一篇谈到一个国家超发货币必定带来的汇率下跌。有人在后台问我：在全世界的交易都以美元计价的情况下，美国的大量发行美元不是在稀释其他国家的财富吗？

是的，确实如此。所以，有人呼吁要让美国重回金本位的设置，让美元与黄金挂钩。每增发100美元纸币，必须要有对应比例的黄金储备作库备。甚至有人认为七十年代的布雷顿森林协议让美元与黄金脱钩，是美国为了洗劫他国财富布下的阴谋。

从理论上讲，用本币作世界交易货币是一把双刃剑，如果长期处于贸易顺差让全世界都欠着自己，那么让本币贬值只会使自己的应收款缩水。所以，我不认同阴谋论的说法，至少美国是一直谋求缩减贸易逆差的，不然就不会与中国和欧盟贸易战了。

但是从客观结果看，美国长期的贸易逆差和发行的大量美元国债，让美国一直欠着全世界一大堆用美元计价的负债。这时，美元的贬值，确实可以摊薄美国的外债。从增量角度看，如我上一篇所述，简单的增发货币会有同步的贬值效应，它并不能通过它国财富的缩水让自己获利。但从存量的角度分析，把美国当作一家公司看，它资产负债表上的轧差是美元负债大于美元应收款的结果，美国确实能从美元的贬值中获利，尽管这不是有意谋划的结果。

鉴于这种结果，有人提出让美元回归金本位。

今天就以金本位的历史说说美元是怎样影响世界各国的汇率的。货币作为一种法币要不要与实物资产挂钩？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先来看看我们中国的一段货币史，在徐瑾的《白银帝国》一书中，讲到了一百年前的中国用的不是法币，而是银元。上个月在我父母家里收拾东西，意外发现了一枚外公留给我妈的“袁大头”银元，算是亲眼见证了一回。

这种银本位的货币的好处是不让政府乱发货币稀释社会财富，但问题是白银本身是一种实物商品，它的价格是随商品的供求规律波动的。上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经历了大萧条，为了稳定美国经济并且刺激白银生产州的积极性，罗斯福总统搞的激励政策让白银交易商大量囤积白银，市面上的白银价格也因此节节攀升，于是就有商人将白银从上海运往纽约，海上跑二个月，到岸出手可以净赚15%。

美国的炒作尚属无意，日本的银元囤积可谓居心叵测了。

1932年一·二八事变之后，日本就开始大量收购中国市面上流通的银元，运到日本囤积起来。大量的银元流失，对于当时的民国，流失的不只是某一宗商品，更是流通的货币，这就是经济学上讲的通货紧缩。

没有了流通的货币，企业与民间的交易买卖只能打白条，这对经济的打击是致命的。流通性一旦抽走，等于一个健康肌体的失血。终于，国民政府在1935年底废止了银元，代之以法币，才让市场的流动性得以恢复。

所以，一个国家如果用实物或等价物作货币，自己的流通货币就可能会被他人绑架，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随着全球化贸易的深入展开，放弃金本位与银本位，对于一个主权国家维护其法币的流通性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让美元回到金本位时代不现实，那就听之任之其滥发货币割全世界的韭菜？

坦白讲，全世界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全世界的人都明白美元在透支它的国家信用，但一个现实的问题是，美元不可靠，那你把财富换成日元还是英镑呢？大家更不愿意。货币的持有选择，最终看的是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

这种综合国力又是由Push与Pull的两种力量组合而成的，Push是它的军事威慑力，Pull是它科技、文化与公民社会的吸引力。就目前的格局，美国的地位还无法撼动，尽管美国的衰退是不争的事实。在没有可替代信用货币的情况下，大家还得仰仗美元。我们国家搞的人民币国际化，其实就是在开创一种多元货币体系，但这需要假以时日才能实现。

欧元呢？欧元是欧盟的法币（有些欧盟国家像丹麦、瑞典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货币），由于欧盟是由不同的主权国家组成的松散组织，它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一个有着严重胎里毛病的联合体。

欧盟大部分国家统一了货币，于是就受同一个金融体系的约束，但是本质上其成员国又是不同的主权国家，它无法形成统一的财政政策，结果出现老大哥德国辛苦工作创造财富，而快乐王子希腊小弟却躺在沙滩上靠财政补贴吃福利。这种结构性的不平衡无法让欧盟形成一个真正的联盟。所以，欧元作为一个共同体的货币无法成为对抗美元的另类依靠，甚至，欧盟内部的这种结构性矛盾造成了英国的脱欧。一个家庭，德、英、法三个大哥，二哥离家出走了，三哥也是一个吃福利的高税收国家，靠一个大哥苦苦支撑的欧盟，实在难当重任。

二战之后，美国奠定了全球领导者的地位，人们愿意相信并接纳一个守信负责的大国，建立秩序，维护公道，贡献资源，并用令人信服的国力为其货币背书。

但是近三十年来，美国的领导地位在下降，其GDP占全世界的总量从二战后的40%下降到2015年的20%。特朗普上台之后的“美国优先”政策，在一点点拆毁美国过去一个世纪以来建立的信用大厦。

如果拜登上台，从他的施政纲领来看，他会恢复多边协议，让美国重返世界舞台，一句话：恢复美国的世界信用。从长远看，美国的信用重建有利于它恢复以美元为基础货币的全球化贸易格局。这可以说是美国拨乱反正之后真正在下的一盘大棋。

很多人觉得美国越掉链子对我们越有利，其实恰恰相反，一个强大稳定的美国对全球经济有着无法替代的压舱石效应。

当然，从短期上讲，拜登上台后，注重低收入选民的民主党会印发更多的美元去补贴贫困阶层。而且强调大政府管控的民主党会采取较为严格的疫情封闭管控，对经济的恢复会有短期的抑制作用，所以明年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美元依然有很大的下行压力。

全球化的时代，国家之间的贸易嵌套越深，本币对美元的波动就越剧烈，这就是货币汇率绕不开的国际影响背景。

美国受疫情的打击经济不振，再加上其大量印发的美元货币，让全世界以美元计价的财富跟着一起缩水，这个格局还得持续相当长的时间，直到另一个经济、文化和军事受全世界广泛认可的大国或共同体的崛起。

现在的美元有点像朋友圈里大骂美国的家长们，一边骂一边却又送自己的孩子去美国读大学。美元的日益疲软，正考验着人们讨厌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