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军之将不言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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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没有平常心的人，荣誉猛于虎，一定要当心。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小时候喜欢和打仗有关的一切东西。阅历多了些后，对战争开始怀有一种深深的悲悯感：人生苦短，有什么问题说不清楚，非要这样自相残杀呢？二战以来，随着全球贸易自由化的加强，有了商战，人类终于有了可以更文明地发泄过剩荷尔蒙的领域了。商界的很多语言，都是战争语言的直接应用，如战略、士气、价格战、竞争情报等，人们也从战争中学到了很多商业经营的智慧和技巧。 关于中国古代的战争，多数人可能首先是从《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水浒》之类的民间小说了解到的。那个时代，小孩子们在一起最为津津乐道的是诸好汉武功的排名。《隋唐演义》好说，书里有正式的武功排名，第一条好汉是李元霸，第二条好汉是宇文成都之类。《三国演义》可就热闹了，你说子龙世上无双，我说马超天下无敌。大家争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亲手比试，决一高下。但不管排名怎样，在战场上，将领的武功好像就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常见的战斗场面是：双方将领出来单挑，士兵在后面鼓噪。若干回合之后，一方将领败落，胜负即刻见分晓，将领败落一方的士兵往往开始拖着军旗大逃，对方的士兵则在后面追杀，巩固胜利成果。令人惊奇的是，双方士兵的数量往往动辄几千几万，为什么不需要像电影《勇敢的心》或《角斗士》那样，两军完全短兵相接，拼杀整个军队的实力呢？难道中国古代的战斗场面就真的这样形式化、仪式化、神秘化，几万人的两军对垒，胜负就取决于双方将领的三招两式？ 《孙子兵法》里描述的战争，却说明中国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其实已经理性化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孙子兵法》第四章《形篇》，专讲敌我实力对于战争胜负的重要性，句句如黄钟大吕，对于盲目崇拜“好汉”、喜欢速战速决的大众文化，是一副绝好的清醒剂。《形篇》开篇就讲：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也就是说: 从前善于打仗的人，首先使自己处于不可被战胜的位置，然后去等待战胜敌人的机会。自己会不会被敌人战胜取决于自己，能不能战胜敌人却取决于敌人是否有隙可乘。所以善于打仗的人，能使自己处于不可能被战胜的位置，却不能确保可以战胜敌人。所以说，胜利可以预知，但不可强为。 这几句几乎像绕口令一样的话，体现的是《孙子兵法》几近于冷酷的理性精神。不要奢望胜利，你要做的是把自己的所有细节准备好，首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去等待敌人的失误。《形篇》接下来还有更透彻的几句： “故善战者之胜也，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也就是说: 所以善于打仗的人打了胜仗，却没有卓异的胜利，没有足智多谋的名声，没有勇武的战功。他能战胜，是因为他能不出差错；之所以不出差错，是因为他的作战措施建立在必胜的基础上，是战胜(因为措施不周密而)已经处于失败境地的敌人。因此，善于打仗的人，总是先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不放过任何可以击败敌人的时机。所以说，胜利之师是先有胜利的把握之后再寻求同敌人交战，失败之师是先盲目投入战争，然后期望侥幸取胜。 善战者之胜也，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大哉斯言！所以有诸葛之智和关张之勇的蜀国最终仍会败给人才平平的司马西晋。 企业管理也是一样，没有周密的举措安排，自炫武功的企业家往往会在商业竞争中不知不觉地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大众媒体对企业家成功故事的无限渴求，也使得人们容易神化成功企业领导人的功绩，助长他们这种自炫武功的倾向。 当然也有清醒的人，例如有人问《基业长青》的作者吉姆·柯林斯：为什么不把韦尔奇列为最伟大的企业家？柯林斯平静地回答说，因为在韦尔奇之前的GE公司已经是一家伟大的公司了。韦尔奇本人其实也相当清醒，“20世纪最伟大的CEO”之类的头衔照单全收，谈好退休待遇，哪凉快哪去。一本自传卖得风生水起，在中国尤其卖得好，中国老板们只差在大堂中央给他摆个牌位，日日供奉了。 和战争一样，一个企业的成功取决于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的综合作用，是研发、生产、市场各个环节的周密计划、安排和落实的结果，是企业各个部门所有成员辛勤劳动、协调配合的结果。真正的企业家面对这样的成功，甘苦自知，是没有任何理由产生骄人之心的。海尔在大红大紫后，张瑞敏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些词来形容自己的心境，诚为得道者言。 常言道，败军之将不言勇。其实，胜军之将又岂可言勇？对领导者的宣传，作为一种市场手段无可厚非，但企业家们千万不要自己也飘飘然，忘乎所以了。国外商界流传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当一个公司的CEO频频出现在各大财经媒体的封面报道上的时候，这家公司的股票就该开始抛了。什么时候有空，我要去做一下回归分析，看是否真是这样。 总之，对于没有平常心的人，荣誉猛于虎，一定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