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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陈晖 执行/王全宝
“换美元吗？”“有外币吗？”改革开放初期，在北京雅宝路附近，出现了这样一批“倒汇”者。不知不觉中，在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的时候，倒汇者也已经从“单兵作战”的时代悄然发展为庞大的地下钱庄。
据警方介绍，近年来雅宝路外汇黑市呈现逐步升级的特点，由过去赚取官方汇率与黑市汇率差价逐步发展为黑市窝点、地下钱庄等职业化非法外汇交易。
交易主体由个人为主向企业为主转变，并形成系统化的地下钱庄操作方式。每天的“流水”由最初的几十万元发展到现在的上百万元。而服务对象则是雅宝路的商户以及俄罗斯、南斯拉夫、波兰、利比亚等外国公司。
目前，北京雅宝路的外汇黑市，俨然成为华北外汇黑市交易价格的风向标。
华北黑市风向标
10月24日，北京市公安局公布，盘踞在雅宝路一带非法倒卖外汇的3个地下钱庄同一天“全军覆没”。现场起获倒汇资金折合人民币260余万元，冻结赃款折合人民币2800余万元，涉案金额达3500余万元。
年6月，正是雅宝路生意红火的季节。然而，一条异常的外汇交易信息引起了北京外汇管理部门的警觉。
中国银行北京分行营业部通过监控发现：近期有十余名中国境内居民和外籍人士分多笔提取大额人民币资金(等值于150万美元)，汇往一境外公司。
如此大额资金汇往同一账户，应为商业贸易往来。但在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两家公司之间单对单的汇款业务，而这笔巨额汇款却出现了众多汇款人。
与此同时，这一线索也反映到北京市公安局经济侦查处。
坐在美元上打牌
警方经初步调查，所有汇款人都与一名叫“康哲”的人联系密切。随着调查工作的深入，侦查人员发现，“康哲”在雅宝路地区倒汇尽人皆知。但“康哲”不过是个假名而已，胡军(化名)才是他的真正身份。
早在1991年，胡军就因诈骗罪被判6年徒刑。出狱后，他找人制作了“康哲”的假身份证，开始在雅宝路地区招揽非法换汇生意。自2003年以来，胡军经常在雅宝路地区对外发放联系业务的名片，并且纠集大批“黄牛”招揽买卖外汇生意。
由于他在雅宝路地面熟，手中有固定客源，又有信誉度，可以和其他“黄牛”互相拆借、周转资金，所以逐渐混成街面倒汇的“老大”。他的团伙是雅宝路地区最主要的一个非法换汇团伙，占“黄牛”总数的一半以上。
胡军犯罪团伙的核心成员有数十人，分为3个级别。级别最低的“黄牛”手上基本不拿钱，只负责和来往的人搭腔、粘活；更高一级的手里会拿几千美元的现金和存有少量美元的存折；而最高级的“黄牛”就是胡军本人，其手中有大量的美元现金和多个存折。随身携带的美元动辄几万元，存折里也总有几十万美元，形成了实际的地下钱庄。
据熟悉胡军的人讲，胡军与其同伙经常将厚厚的一沓美元随手往屁股底下一塞，坐在路边开始打牌等活儿，气焰十分嚣张。
每天他们都会按照银行上下班的时间准时出现在雅宝路街头，并按照银行当天公布的兑换比率决定当天黑市交易价格。他们通常开出的
汇率会比银行高出1%至2%。尽管商户明知在这里换汇吃亏，但由于国家对居民出境换取外汇额度作出了严格的限制，所以很多商户仍然选择从“黄牛党”手中“买”更贵的美元。
经过近三个月的侦查，警方终于摸清了这伙人的犯罪规律及团伙主要成员。
2005年9月12日下午4点，北京市公安局经侦处、刑警总队、朝阳公安分局共200余名警力统一行动，在雅宝路重点区域进行封堵，对在场所有涉案人员同时展开抓捕。将该团伙34名涉案人员全部抓获，扣押嫌疑人随身携带倒汇资金赃款折合人民币260余万元。
走私案牵出地下钱庄
在抓获胡军倒汇团伙的同时，另外两个地下钱庄也被捣毁。
2003年，北京海关在查获
石家庄某进出口公司一起走私案中，发现一名叫张也(化名)的人曾经给走私犯罪嫌疑人马山汇过10000美元的小额款项。经过深入调查，警方发现张也账户中的外汇交易量很大。
2004年，张也以香港某公司北京代表处的名义租下东城区一写字楼，唯一的业务就是非法买卖外汇。该公司有8个职员，他们有时也会在雅宝路地区“粘活”，但这只是公司业务极小的一部分。该团伙盯上的主要还是那些对外汇需求量非常大的大公司。
与街头“黄牛”有明显区别，张也获得外币的渠道并不是雅宝路地区的零散商户。他有自己的固定“货源”——3家利比亚籍人在雅宝路地区开设的公司。每天，这3家公司将张也所需款项直接汇往其在国外的账户内，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张也公司的职员则携带等值的人民币现金分别到这3家公司“结账”。
据办案民警介绍，张也每天支付的人民币几乎都在百万元以上，可见其炒汇金额之多，规模之大。这种直接通过外籍人开的公司向国外汇款的犯罪方式更为隐蔽，调查起来难度极大。
在“9·12”统一行动当天，警方在3家利比亚人所开公司共带走涉案人员42名，其中外籍人16名，当场起获其倒汇资金折合人民币503万余元。
在集中清理“黄牛党”的同时，北京市公安局经侦处将已经具备地下钱庄规模的另外两名“庄主”沈冰、李强在雅宝路附近同时抓获。
组织严密专业
监管部门在打击地下钱庄的过程中发现，这些钱庄都有着良好的“市场信誉”，成为一种职业化的非法买卖据点。他们有固定的地点、客户和稳定的资金来源，再加上长期经营，使其“市场信誉”不断提升。
在这种前提下，不少客户不再采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方式，而是通过电话敲定交易数量后，先将资金汇到地下钱庄。交易双方根本不需见面，具有很强的隐蔽性。
北京市公安局副局长傅政华举例说，胡军的地下钱庄为了拉拢客户，一些小笔的资金也帮助汇往国外。虽然所收手续费连打电话的费用都不够，但为了在“圈内”建立良好的信誉，他从不拒绝任何客户的要求。
公安部经侦局副局长张涛介绍，根据近年来查获的案件，许多地下钱庄不仅涉及私人购汇，而且牵扯省内外各种企业。经营的数额每月少则几十万元，多则几千万元。地下钱庄之间，钱庄与非法买卖外汇者之间形成了一张分布广、联系密切、信誉度高的交易网络。由于交易均采用极其简单的交易方式，所以可以在1小时内完成，资金周转比银行快，而且1万元只收3元到5元的手续费。
同时，一些大的地下钱庄还承担着与境外钱庄的核数、对冲，以及境内人民币、外币资金的调剂，类似结算、交换中心。小的钱庄分布在方圆几百公里的各城市中，从各自的客户群中吸取人民币，多数以现金为主，运送至大钱庄处，通过大钱庄完成交易过程。
这些钱庄很多是组织严密、专业化分工，经营点有严密的防盗监控系统，还有专用的押钞车等装备，多数分布在三资企业密集区。
洗黑钱的工具
几年来，地下钱庄的生意突飞猛进，从个体、家族经营，发展到公司化、集团化；以前是内地经营者闷头单干，最多拉上一些香港人，如今却是“广纳英才”，日、韩、利比亚各国公民都有涉及。
最初集中于潮汕地区，业务辐射周边邻国，而今已延伸至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经营网络覆盖全球，俨然已有“地下国际银行”的气势。
伴随其业务的扩充与发展，它与民间“金融机构”的差异日渐明显，危害性也愈加强烈。
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所易宪容认为，地下钱庄的主要业务来源，早已不是因留学、打工、汇款而急需用汇的公民，而是走私集团、贪污官员和各类违法犯罪组织。远的如赖昌星、成克杰，近的有杨秀珠、余振东，都是靠地下钱庄将资产转移到境外的“大客户”。
还有一些外资企业，为规避中国税收，账面不盈利，却借助地下钱庄，将实际利润汇回本国。
易宪容分析说，地下钱庄存在的原因，一定程度上在于现有的正规外汇买卖渠道无法满足全部的市场需求。这部分需求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犯罪活动规模不断增长，创造了对地下钱庄的需求，一般与走私、贩毒、贪污等相联系；另一类需求与相关的外汇管理政策有关。
尽管中国已经实现了人民币经常项目可兑换，但必须遵循真实性和合法性并存的原则。在这种外汇管理体制下，必然存在多种货币需求缺口。“地下钱庄”外延的日趋扩充，实际上也触及了国家金融监管体制的亟待完善之处。
地下钱庄的出现严重影响着外汇管理和金融秩序。据分析，近年来内地通过各种优惠政策引进的外资只不过每年400亿美元，而内地每年通过地下钱庄流出境外的资金高达2000亿元人民币，是引进外资额的60%。在这样的数字面前，更不能对地下钱庄等闲视之。
雅宝路地下钱庄生意经
商户之间每天上百万的交易额，养“肥”了倒汇者。因此，如何逃避警方打击，躲避监管，从中牟利，是雅宝路的“黄牛”以及地下钱庄的“生意经”。
陈强(化名)，现在是雅宝路上的商户
户，而几年前，他也是倒汇“黄牛”中的一员。
谈起地下钱庄，陈强很感慨，“我早就不倒汇了，现在做的是正当生意。尽管收入少了，很辛苦，但心里却踏实多了。”
“黄牛”发家史
陈强今年32岁，来北京已经10年了。初中毕业后，他在家乡干了几年农活，22岁只身来到北京闯荡。在老乡的指引下，在雅宝路附近拉起了三轮车。
不久，头脑灵活的陈强发现，他拉的很多外国客人，有很多经常要用美元去兑换人民币，而且一换就是几万元，要跑好几家银行。
一天，陈强拉的一个外国客人急需人民币，由于当时银行已经下班，老外只好求他帮忙，并且许诺给他5000元小费。于是，陈强找到几个老乡，帮助老外兑换了15万元的人民币。事后，这个老外给了他5000元。
晚上回到租住的地下室，陈强怎么也睡不着，一个潜在的“商机”在他头脑里渐渐清晰。第二天，他从亲戚、朋友、老乡那里东拼西凑了5万元人民币，开始了倒汇生涯。
他先从外国客商手中以略高于银行的利率买进美元，然后再以更高一些利率卖给需要的商户。为了联系业务，他把自己的传呼号写在扑克牌上，逐个发给雅宝大厦的商户。
不到一年，陈强就有了固定“客源”。外国客商需要人民币时找他，雅宝大厦的商户需要美元时也呼他，几年光景，陈强靠买进、卖出就赚了几百万。倒汇也由最初的一个人，变成了后来的几个人、十几个人。
2003年，随着国家严厉打击非法倒卖外汇力度的加强，陈强感觉自己该收手了。于是，在同年8月，他在雅宝路买断了150平方米的商铺，做起了正当生意。
境内外设“门面”
据陈强介绍，一些地下钱庄做的业务有很多，几乎是能赚钱的外汇业务都做，人民币与外币之间的利率差，是地下钱庄的利润来源。
一个普通的地下钱庄主要由两个部分构成：一个是在中国境内的“门面”，另一个是在外国的“门面”。但是，其“总部”可能在中国，也可能在外国，这要看“老板”的国籍及其对风险的判断。
一笔普通的汇兑交易流程则是这样：当外国客户要把资金(美元)汇往中国时，可以找到某家地下钱庄在外国的“门面”，把钱交给对方(也可以通过电话，把钱存入地下钱庄指定的账户)；通过电话，钱庄的外方人员通知中方人员“钱已到账”，然后按照事先约定的汇率，在中国把相应数量的人民币支付给汇款的接收人(或者把钱打入客户指定的在华银行账户)。
交易亲历
尽管在做正当生意，但陈强现在需要美元时，还是找街边的“黄牛”，这样比较快。同时，他在南斯拉夫也有自己的商铺，妻子在那里负责经营，所以为了汇款的事情经常和附近的地下钱庄打交道。
在陈强的安排下，记者亲历了一桩“外汇交易”。
陈强拨通了某“黄牛”的电话，询问了当天的“汇率”，并索取了“黄牛”在南斯拉夫的最新银行账户(为了躲避调查，“黄牛”经常以不同人的身份周期性地改变账号)，并把自己在国内某银行的账户告诉了“黄牛”。
随后，陈强拨通了在南斯拉夫某银行等待的妻子的电话，把“黄牛”在南斯拉夫的账户告诉了妻子。
大约过了20分钟，他的妻子把1万欧元存入黄牛在南斯拉夫的账户里。陈强通过电话银行进行查询。果然，9.7万元人民币已经进账，9.7万元是按照当天黑市的汇率，将1万欧元兑换成人民币的结果。陈强再次拨通了妻子的手机，告诉她钱已经收到。
至此，一笔国际汇款在不到20分钟的时间里搞定。
本刊记者/王全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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